喝上清澈的水,吃上可口的饭菜,在物质富足的时代,这种唾手可得的“安全感”,往往会被人忽视。
当今的年轻人很难想象,我们那些经历过灾荒与饥饿的先辈,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还要坚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为的是让子孙后代不再挨饿,过上好日子。
这件大事就是:人工修建淠史杭灌区。
1958年8月开工兴建,1972年骨干工程基本建成通水。14年,近6亿立方米的土方,每天几十万民工肩挑手扛的日夜奋战,换来的是新中国兴建的全国最大灌区,被称为“新中国水利史上的奇迹”。
正是有了它,皖西人民告别了旱涝交替的贫苦历史,合肥和六安1000多万人口每天喝到了大别山上的优质水源,灌区里种植的960万亩水稻,成为我们碗中香喷喷的米饭。
饮水思源、缘木思本。今年是淠史杭灌区开工建设65周年,让我们穿越历史长廊,深情回望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和祖辈们奋斗的故事。
1958年,皖西遭遇特大旱灾。当地农民无奈地说“又是个大旱之年”。
为什么说“又”?
据记载,从1671年至1949年的278年间,江淮丘陵地带发生的自然灾害达134次。其中,旱灾就有49次。
“洼地洪水滚滚流,岗上滴水贵如油;一方盼水水不来,一方恨水水不走。”皖西地区曾流传着这样的歌谣。
世代沿袭下来的地名,如“晒死鸡”“晒网滩”“砸蛋场”,都与旱灾紧密相关。有的地方甚至有好几个村名叫“晒死鸡”。
就在这一年,佛子岭、响洪甸、梅山、磨子潭4大水库相继建成,水库群建成后,洪涝灾害减轻了,但带来一个更尴尬的现实:山上的水源下不来,山下的农民干着急。
一边是庄稼地旱情似火,干部忧心如焚;一边是水库发电的尾水从低洼的河道白白流去,群众无可奈何。
仅1958年,六安地区受旱作物419.86万亩,其中45.46万亩作物颗粒无收。
怎么办?兴修水利是唯一出路。
江淮分水岭有3条河流:淠河、史河、杭埠河。“淠史杭”正是3条河流的总称。灌区就是通过各类人工渠道的引水,让海拔1000余米大别山区的雨水驯服地接受人的支配,按时、按量“自天上来”。
“如果按当时的物质条件,可以找出100个理由不干淠史杭。干,却只有一条理由:老百姓太需要淠史杭了!”原中共六安地委秘书长、安徽省淠史杭管理总局原局长高冀生在回忆录中写道。
兴水利、抗旱灾,不能再等了。
1958年8月,时任淠史杭工程总指挥的赵子厚在横排头工地开挖第一锹土
1958年8月,中共安徽省委作出修建淠史杭工程的决策,当月19日,工程开工兴建,一场长达14年、愚公移山式的人民“战争”拉开大幕。
“斗”,是霍邱、叶集、金寨等皖西地区的土话,是“干”、“做”等动词的总称。
“狠斗、智斗、下劲斗”,在修建淠史杭工程中,这些话已成为皖西人的口头禅。
缺资金、缺物料、缺设备,在那样一个年代,兴建这么庞大的工程谈何容易。唯一不缺的是,群众的参与热情和一定要把工程“斗”好的坚定决心。
刚开始“斗”,就遇到重重困难。
施工初期,工程还没立上项,投资没跟上。当时,11条干渠同时开工,每天上工人数50万人左右,最高时达80万人。那么多土方要靠民工用人力去挖,那么多民工要吃喝,没钱怎么办?群众非常体谅国家的困难,没有材料自己筹,没有工具自己带,没有水泥自己烧,没有技术自己学,前方在劳动,后方记工分,那时一个工日只有几毛钱。
1959年,淠河总干渠建设工地上,一群民工正肩挑土方
在工程建设上,最艰巨的是土石方任务极重。
比如石方,民工们可谓吃尽了苦头。山区石头多,但石头太大,得“啃”石头,要把石头“啃”开得靠炸药。群众就靠土办法自制土炸药;平原地带又缺石头,当地老百姓把房前屋后的石头全部找出来,无偿送到工地,有的甚至把石牌坊都拆了。
再比如运土方,那更是苦活、力气活。那个年代,没有挖掘机,也没那么多大型运输车辆,基本都靠肩挑手扛,工具就是扁担箩筐,再“先进”一点的就是木制独轮车。面对直上直下近10层楼高的切岭,运一趟得二十几分钟,费时费力,一个人一天运不到一方土。
人急生智,大家想出了个“新发明”,制作一种叫做“倒拉器”的运土工具:在高坡倒土处安装一个滑轮,两人通过从滑轮穿过的绳子使用一辆车,一人往上推,一人肩背绳子往下拉,变向上费力为向下省力,上百斤重的一车土石,更快地送上了高坡。
整个工程完成近6亿立方米的土方,如果把这些土石方垒成高宽各1米的长堤,可环绕地球10余周。
如果说,淮海战役的胜利,是人民群众用小车推出来的。那么,淠史杭的建成,则是人民群众肩挑手扛干出来的。
原中共六安地委书记、省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杜维佑在回忆录里深情地写道:“几十万民工自带口粮,用手推车、拉车、木船载着各种器材,从陆上、水上四面八方汇聚到各个工地,就像当年支援解放军渡长江一样。这种情景,多少年来只要一想起,就震撼和激荡着我的心!”
1959年夏,皖西又是大旱。此时的淠史杭第一期工程已结束,如能边建边通水、缓解旱情,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当时指挥部决定,从7月中旬开始,发动14万民工,突击挖通淠河、史河两条总干渠,提前引水灌溉。
然而,有两个“钉子”相当坚固,不拔除,提前通水就是一句空话。
这两个“钉子”就是淠河总干渠上、与合肥五里墩立交桥同名的“五里墩切岭”和史河总干渠上的“平岗切岭”。
什么是切岭?切岭其实就是一个个小山头,成为挡住人工渠道的“拦路虎”,必须把这个小山岭“切开”,让河道穿越其中。
这边旱情似火,必须尽快打通两个切岭,十万火急!
“五里墩会战”非常艰苦。7月酷暑,民工们要短期内完成近5万立方米土石,难度可想而知。当时,打井的民工分为6个小组,不分昼夜,连续苦战29小时,民工又累又热,多少次晕倒在井下,用绳子吊上来以后,喘一口气再下去打。夜幕之中,工地上灯火通明,喇叭声、机器声、号子声,声震云天,几里路外都能听得见。
到了7月18日,五里墩上静悄悄的,大家都在屏声静气地等待着一个惊心动魄的时刻。猛然间,“轰隆隆……”一串巨响,五里墩上空烟尘弥漫,大爆破成功了,这一炮炸开4万多立方米土石方。此后,大家相继搬运炸开的土石,切岭工程如期完工。
另一个“钉子”平岗切岭,在叶集与金寨交界处,别看它叫“平岗”,其实一点也不平,它比五里墩切岭更艰巨,最大切深达25.6米,将近9层楼的高度。当时,霍邱县调集5万民工,分日夜两班,歇人不歇工,先打井,再打洞,最后装炸药爆破,经过日夜奋战1个多月,终于挖开了平岗,疏通了史河总干渠。
1959年7月27日,史河总干渠引水灌溉金寨、霍邱3万亩受旱农田;
7月29日,淠河总干渠开闸放水,灌溉六安、寿县77万亩受旱农田。
8月8日中午12点左右,水顺利通过平岗切岭。
“水来啦,我们胜利啦!”人们奔走相告,平岗岭上一片欢腾。
今年6月30日,84岁的淠河管理局退休职工黄定稳在位于肥西县官亭镇家门口的的河渠边散步,望着远方的河渠陷入沉思。
同一天,71岁的舒城县张母桥镇东岗村村民徐德友撑伞路过将军山渡槽,望着那座高达17米的“水桥”,驻足凝视露出会心的笑容。
那一刻,回忆,在他们的脑中汹涌袭来,将思绪带回那艰苦卓绝又热血沸腾的年代。
那是1958年,19岁的黄定稳进入淠史杭工程当了一名测量员。当时条件极其简陋,他扛着一根连刻度都没有的“花杆子”,只能“翻杆子”测量。“一杆子2米,半杆子1米,我的任务就是扛着量尺到处跑,衣服肩膀处都磨破了。”黄定稳回忆说。
那时,日子过得很苦,一天只能吃早晚两顿饭,饿了就喝水充饥。但在那样的日子里,黄定稳很充实:“淠史杭是为咱们老百姓建的,可不得尽心尽力?”
这句话,徐德友也同样说过。在1969年,他17岁,正是最有力气的时候,在建设将军山渡槽中,他在工地上挖土方、挑砂,扛着沉重的沙袋,爬到十几米的高坡,每天上上下下不知道扛了多少趟,一干就是3年。
“为了集体为了国家在干,也为了我们自己,所以特别有干劲。”徐德友家种了11亩田,通水那天,他眼睁睁地看着渡槽里的水流入到自家的田里。乡亲们欢呼着、跳跃着,徐德友也很激动,逢人便自豪地说:“我修的‘水桥’灌溉了我们村的田。”
时光飞逝。黄定稳、徐德友已从当年那个孔武有力的少年,变成白发苍苍的老者,但他们对淠史杭的感情依然十分深厚。
黄定稳拿起当时水利水电部给他发的勋章和荣誉证书,擦了又擦,泪水湿润了双眼:“淠史杭,凝集着人民的心血汗水,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永放光芒!”
65年栉风沐雨。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当初参与决策、设计和建设的人们大多已经不在了,但他们会被记录进历史,为后人所铭记。
人们不会忘记那些在工程建设中发挥重大作用的决策者和设计师。
黄昌栋是淠史杭工程的总设计师,他在工作上记忆力惊人,被誉为“活地图”,但却连家门口粮站在哪都不知道。工程刚开建,设计任务之重超过常人想象,他日以继夜、废寝忘食,每天工作18个小时。
1964年5月31日,淠史杭工程总设计师黄昌栋病逝,时年仅42岁。
弥留之际,黄昌栋提出想去横跨在淠河总干渠上的五里墩大桥看看。当妻子和同事把他抬到淠河总干渠边上时,他潸然泪下:“河堤上的树都这么大了,可是我的工作还没有做完,我死后,就把我埋在岸边岗上,死了,我也要守着淠史杭,要看大地的丰收。”
山河为凭,告慰英灵。决策者、设计师,千千万万个参与建设的无名英雄,他们流的汗水、做的努力,汇聚在历史的长河,凝聚成熠熠生辉的淠史杭精神:“自力更生、顽强拼搏、牺牲奉献、科学求实”。
淠史杭灌区,是祖辈们留下的“物质遗产”,而淠史杭精神则是传承下来的精神丰碑。
社会主义是拼出来、干出来、拿命换来的。
这“遗产”与丰碑,值得生在新时代的我们说一句:“向先辈致敬!向淠史杭精神致敬!”